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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.

日子还是不咸不淡地过,以前娘总说一有了孩子就觉得时间突然过得飞快,那时候花道还不能理解,如今有了健司的存在,所谓的“岁月如梭”他倒也终于能够窥知一二了。

健司好像每天都在长大,五官长开了,身长拔高了,花道觉得自己每一个早晨睁开眼睛看到的健司,都同前一天有那么些不一样。

偶尔花道也会惊异于时光的悄然流逝,明明自己还没什么感觉,那个软软小小的娃娃就突然长成个少年了,连眉宇间都带上了一丝成熟的印象,如此挺拔地站在花道面前时,他竟会生出那么缕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来。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“饿了吧,马上能吃饭了。”

“你怎么又在看那张照片。”

“老了呗,年纪大了就喜欢回忆过去。”花道放下手中的箱框,小心翼翼地调整好位子摆在斗橱上。

这是花道在健司读完小学后一同去镇上相馆里拍的照片,那时候彩色照片才刚流行开来,他们这张相片再配上个玻璃镜框几乎花掉花道一整个月的工钱。要说不肉疼那是假的,但拿到照片那一刻花道便完全忘了付钱时的不舍,满心满眼只有对它的宝贝,非要摆到柜子上最显眼的位子天天都好瞧着才行。

“哪儿有你这个年纪就说自己老的。”健司把书包一放就钻进厨房给花道打下手。

“你去写作业吧,就两个人的火灶用不着帮忙。”

“今天课堂随考,没作业。”健司又从背后拿出张试卷来,右上角用红笔写了个大大的“100”,他指指自己的脸颊,颇带得意之色,“又是满分。”

“乖。”花道弯腰在健司脸蛋上亲了一记,这是他们打入学起就约好的奖励,只要在学校里考试拿到满分回家就有一个亲亲。如今健司各方面都已有渐渐像个小大人,唯独在这事上还保留着孩童般的幼稚。

拿到应得的奖励,健司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,又凑到花道面前捧起对方脸,认真道:“咱家又不是没有镜子,你可不许再说自己老了,你瞧你这眼睛、鼻子、嘴巴,皮肤,到底哪儿点能和老字沾上边了。”

健司这孩子从小就生得好看,现在慢慢有了大人轮廓不仅没走形,反倒越长越好看。眼神炯炯加之一双剑眉勾勒出少年特有的锐利英气,偏偏一双杏眼加上脸蛋颇为精致又带出丝阴柔气息。眼下他凑得花道极近,一双干净的手将花道整张脸摸个遍,饶是花道一手将其带大视之等同于亲子,也不免略感窘迫害羞,赶紧往后撤了些。

这动作一起花道就泛起后悔,他晓得健司一向心思敏感,这般明显的回绝别给孩子造成啥误会伤了心。还好健司似乎并不在意,已经走到水槽前帮花道打起下手。

这几年借着改革的东风加着花道自个儿努力,家里条件好了不少,花道便变着法儿给健司弄好吃的补营养。现今正是少年长身体的时候,健司像棵抽了芽儿的新树,身体和四肢都显得纤长。兴许是经常给花道帮活儿的关系,虽略微纤细了些,倒也没一星半点弱不禁风的感觉,甚至胳臂上还有那么点不坚毅但也明显的肌肉线条。

正值暖春,健司穿着学校统一购买的白色衬衫,袖口往上翻着三折,低头认真切菜,从白色领子里露出的那节脖子显得稚嫩又充满朝气。

花道看着健司的背影心里直觉得喜欢,这两年健司渐渐长大,偶尔他也会觉得二人不如从前那般亲密,青春期的少年难免与他产生些许无法理解的罅隙。可尽管花道有时怀念那个软乎乎的“小跟屁虫”,心里更多的还是自豪,自豪自己拥有这么个优秀的少年。

不消多久,三个香喷喷的小菜就摆到桌上。

“模拟考啥时候?”花道给健司夹了一大块鱼肉。

“下周就二模了。”

“行,我估摸你就算没这一模二模的,到考场上肯定也发挥好着呢。”

健司笑着给花道盛了一勺蛋羹:“那还有马失前蹄的事儿呢。”

“呸呸呸,哪儿触自己霉头的!对了,我听说年级有三个保送名额是不。”

健司嘴里嚼着东西没答话,光点点头。

“上次你们班主任说你保送机会很大,她后来跟你提起过这事没。”

“你看看,刚还对我信心满满呢,咋现在又对我不放心啦?”

“这不是一回事,能保送不就更保险了。”

“我觉得保不保送的都无所谓。”

花道瞧瞧健司,没再继续这话题。他实在太了解健司,知道这孩子哪怕面上还带着笑,此刻心情已经不大好了,肯定是有啥事藏在心里不肯说。

哎,他暗自叹了口气,离毕业也没几个月了,等健司考进高中,以后就得去城里念书了,他俩便离得更远,相处时间更少,他也没法处处守着健司,只盼望这最后一段时间能平平稳稳度过,莫旁生什么枝节才好。

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,在二模刚结束后一个礼拜,花道正在家帮人做些誊写工作,突然来人通知他健司在学校出了事,连公安都到场了,让他赶紧去瞧瞧。

花道闻言一慌,连墨水溅在身上都顾不得,匆匆赶去学校。

花道从没见过那么大阵仗,书记办公室里拥着好几个人,最叫他胆战心惊的就是那两个穿着公安制服的警察。健司上一次被叫家长还是小学里的事儿,打了出言不逊的同学一拳,事并不算大,他不过多费了点口舌又破了财。目前这状况和当年可比不得,花道一下子一颗心就吊得老高,心跳又快又虚。

“老师,你好。”屋子里除了健司他们班主任花道打过交道,其他人都是陌生面孔。

“你好,这是我们校书记,土屋。”

“你好。”花道看向人群中间的年轻男人,西装笔挺面目还算和善。

“你好,咱们校长这两周在外深造,所以大小事务都由我代为处理,您就是健司的家长吧。”

“是。”花道局促地点点头,“健司他怎么了?”

“健司同学对同学使用了暴力。”土屋示意花道看向另一边的学生,那男孩和健司个头差不多高,现在脸上青一块紫一块,头上还贴着块纱布,手臂也包扎着挂在胸前,“我们已经送去医院紧急处理过了,伤势还是比较重的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花道感觉低头给人道歉。

“哼。”那少年瞧也不瞧花道一眼。站在少年身边的中年夫妇想必就是他的父母,现在正恶狠狠瞪着花道,一副眼里要喷出火来的气势。

“过来。”花道一把拉过一旁一言不发的健司,捅捅对方后背示意他向对面三人鞠躬。

健司虽不太情愿,倒也乖乖照做,语调低沉地开口道:“对不起,我不该朝你动手。”

“呸!我告诉你这事没那么简单,你就等着坐牢吧。”受伤的少年张牙舞爪,连话说得都咬牙切齿,花道不禁头痛起来,看样子这事可不好解决。

“你也冷静点。”书记拍拍少年的肩膀,又转头对他父母道,“咱都不希望这事闹太大,这临近毕业了,对你们来说再分心也不妥。”

一旁年纪稍长的警官适时开口:“十几岁的小娃娃哪儿提坐牢不坐牢的呢,毕竟也是相处三年的同学,咱们还是和平解决的好。”

“你别唬我了,真以为我年纪小乡下娃儿啥都不懂啊,少管所,是叫少管所吧,把这小畜生关进少管所里!”

“胡闹!”土屋声音猛地提高,“你用难听话骂同学不算,在这么多大人面前还那么放肆!”

年轻书记看上去挺面善,发起火来倒也自有一番威严,那中年夫妇赶紧按住自己儿子,低声训斥几句。

“书记,我儿子这伤那么重,又马上中考了,影响大着呢,真不能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。”

花道偷瞥了眼受伤的孩子,心想这伤的是左手右手还能提笔写字,影响也不至于那么大吧。他心里虽这么想,嘴上当然不会说,免得火上浇油叫事情更一发不可收拾。

“孩子骨折肯定是遭罪了,不过医生也说了,年纪轻恢复的快,不会太影响学习也不会有后遗症。父母爱子心切我明白,但人家也是真心知错诚心道歉,稍微让一步其实对彼此都好。”土屋语气放柔,循循善诱,“这样,咱先啊,让人警察回去。”

土屋对身边的警察笑笑,对方立刻会意道:“你们这算民事冲突,双方年级都还小,我们是不建议坚持立案的,真的没啥意义。”

老警察拍拍中年男人的肩膀,继续道:“要不这样,我陪你们先验个伤,这样之后赔偿问题也有依据。”

土屋点头道:“说的不错,咱们刚才也聊了不少,正好我再和这边沟通沟通。”

公安和书记的话还是颇有力度的,中年夫妇迟疑几秒还是点下头跟着两个警官一同走了出去。

“哎,您先请坐。”土屋坐回自己位子上,“男孩子年轻气盛的,有摩擦难免,但动手还这么不知轻重,就真不好办了。”

“您说的是。”花道坐在书记面前,两手拘谨地放在腿上,倒好像他也成了被老师训斥的学生一样。

“刚才你也听到了,赔偿肯定是逃不了了,至于赔偿的金额,我也会尽量帮你沟通别给你们家带来太大压力。健司这边呢,肯定也得吃处分,在这个节骨眼闹出事来,哎……”土屋看了眼健司,“保送名额是保不住了。”

花道心猛的一沉。

“书记,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健司,那娃子真眼红健司能评上保送,本来就阴阳怪气的,周围几个女孩替健司顶了几句他就口无遮拦的,确实对健司说了许多不堪入……”

一旁班主任话还没说完就被土屋摆手打断了,“毕竟动手的是他,行了,我和家长单独聊几句,你带着健司先出去。”

“好。”

健司班主任是个比花道年长一岁的女性,关于花道的流言传了好几年,大多人都看不起他和健司,唯独这女教师对他们颇为友善,听健司讲在学校也对健司颇为关心,现在又主动帮他们说好话……

花道对着女教师点点头,无言道谢,班主任却只无奈摇头,带着健司出办公室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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